就这样，在集训的第一个晚上，陈匡柔和其他新兵就清楚地明白了违反禁令会有什么下场。同样在第一夜，陈匡柔这一队新人少了十分之一。傍晚，他们被赶进了一个大房间。这里摆着大通铺，每个新兵默默地选了一个位置，然后躺下睡觉。没人说话，也没人哭。rn 陈匡柔按照一向的习惯仰躺下去，却突然被背上的剧痛刺得弹坐了起来。黑暗中不断传来新人们痛苦的呻吟，但都明显在压抑着音量。陈匡柔翻了个身，小心翼翼地趴在床上，不让自己背上的鞭痕受到刺激。rn 陈匡柔同样也挨了鞭子，他这一队新兵和他一样严格遵守了命令的人只有五十一个，这五十一个少年得到了特殊的优待，他们只被打了十鞭。rn 陈匡柔此刻从身体到心灵都无比疲倦，转眼之间就沉沉睡去。rn 但是只过了三个时辰，陈匡柔就被刺耳的铃声吵醒。几乎在一瞬间刘权的命令就刺入脑海，他立刻爬起来，扑过去抓起身边的衣服，以最快的速度穿上，这个过程中，当然免不了碰到背上的鞭痕，于是又痛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rn 从起床到点卯集合，各队新兵只有半炷香的仓促时间，迟到的人将会得到五鞭的惩罚。陈匡柔近乎麻木地站到了队列里，近乎麻木地按照命令沿着校场奔跑。等出完早操，回到原点整队集合时，陈匡柔就真的是麻木了。rn 得益于流浪儿的经历，陈匡柔的表现相当不错，是第五个跑到终点的。rn 接着是一个小时的力量训练，四肢趴在地上上下起伏四十次，没有完成训练量的会被抽一鞭。瘦小的陈匡柔很不幸地挨上了一鞭。这只是开始，在接下来长达三个月的集训中，皮鞭会是新兵们印象最深刻的东西。rn 力量训练结束，然后就到了吃早饭的时间。早饭是李大帅的军营最值得称道的地方，不光种类繁多，而且数量不限，想吃多少就可以吃多少，没有任何限制，除了时间。规定的早饭时间是两炷香，长得近乎奢侈，没人超时。rn 当然，也没人敢超时。rn 过去一天的经历早就让这些新兵明白，任何违反规定的行为都会换来鞭子。rn 此次参加集训的有吏绅子弟，但绝大多数是从各地选上来的贫民孩子，也有少数和陈匡柔经历类似的孤儿乞丐。那些常年挣扎在饿死边缘的贫民子弟看到如此丰盛的第一餐，大多失去控制，拼命地吃，生怕下次就没机会了。rn 陈匡柔却是谨慎地吃到比正常略饱一点就停了下来。rn 当乞儿的时候，他没少看到有人意外地捡到一大包食物，却反被撑死。rn 早餐时间结束了，当催命般的鼓声响起，新兵们像潮水一般冲出食堂。此时，意外发生了，一个少年突然摔倒在地，随即痛苦地翻滚起来，不断发出嘶喊，一会就不再动弹了。rn 他吃得太多，以致于送掉了自己的命。rn 这顿早饭和这个少年，让目击的新兵们学到了节制。rn 之后又是训练。rn 整整一天都是各种各样的科目，而且全都跟力量和耐力以及队列有关。当终于又躺到床上时，陈匡柔都不知道这一天是怎么过来的。这一次他没有再弄痛自己，是趴着睡的，他后背上多了一道鞭痕。rn 几乎一上床，陈匡柔就昏睡过去。这一晚他做了个梦，梦里全是鞭子划开空气的风声。拂晓，刺耳的鼓声将新兵们从睡梦中唤醒。陈匡柔一个翻身就从床上跳下，然后本能的穿好衣服，全速冲出营房，整个过程眼睛都没完全睁开。跑到自己队的位置，立刻便如标枪般站好。rn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rn 这一天，陈匡柔最深刻的记忆仍然是校尉刘权手里的皮鞭，他又因为没跟上五行旗的命令变化在规定的时间内调整好队列而挨了一鞭。其他孩子的遭遇也和陈匡柔差不多，只有最强壮的几个人没有被惩罚。rn 第三天的夜里，一位长官带来了几百大桶黑色油膏状的东西，让操练军官分配，刘权和章小见带了两大桶回来，让手下的新人涂在鞭痕上。这种东西涂上去非常痛，甚至比鞭子落在身上的时候还痛。但经过大半夜让人无法安睡的疼痛后，陈匡柔身上的鞭痕就基本不痛了。rn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每天晚上陈匡柔都会做梦，这些梦都和鞭子有关。到一个月之后，陈匡柔才迎来了第一个没有挨鞭子的日子。在这天夜里，陈匡柔数了数同队的小伙伴。他愕然发现，现在身边只有九十八个人了。最开始的一百五十个小伙伴，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已经少了五十四个人。rn 接下来依然是无休无止的操练，以及无休止的鞭打。自血腥的第一天后，校尉刘权就不再以微小事由直接处死新兵。只有直接违背禁令的行为才会被枪毙。但就是这样，当陈匡柔熬到第三个月的时候，小伙伴们还是只剩了八十个，消失的伙伴多半是被残酷的训练淘汰的。rn 淘汰的结果就是直接打道回府。rn 对于出身贫民的占了一大半的新兵们来说，这个惩罚比挨鞭子还要可怕。rn 不过三个月过去后，小伙伴们的身体都强壮了很多，和刚参加集训时简直判若两人。rn 三个月的疯狂操练结束的第一天晚上，陈匡柔和小伙伴们被带到一座大楼里，迎来了一堂特殊的课程。rn 为他们上课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猥琐老人，大概七十岁。rn 他慢悠悠走上讲台，沙哑道：“我知道你们绝大多数人都不认识字，但没关系。你们能坚持到今天，不远的将来就会是虎狼之师。想想你们的军号，飞龙控鹤、靖国护圣、扶危彰义、耀武平难。因此，虎侯给了你们一个月的时间来学。一会儿老夫就会把课本发给你们，你们操练之余就好好认字。一个月后考试。现在，老夫就来说说我们要学什么，文书信句怎么看。”rn ……rn 猥琐老人走后，陈匡柔和同队的小伙伴都领到了一本识字经。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中，他们必须记住一千个常用字，才能通过老人的考试。而考试不过的后果，就是被打整整十鞭！rn 现在，陈匡柔才知道，在东校场，皮鞭是所有军官们惟一的共同爱好。但是接下来的训练却并没有因为新兵们需要认字而放缓，训练体量和时间丝毫不变。深夜回到营房，陈匡柔同样累得不行，一上床就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早上被鼓声吵醒，才想起自己一个字没背！rn 和陈匡柔一样的新兵明显不在少数。rn 所以第二天晚上训练结束后，绝大多数小伙伴都强撑着不睡，拼命记着一个个天书般的大字。rn 陈匡柔背到第五十个字的时候，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床上，然后睡了过去。rn 不久，陈匡柔等来了猥琐老人的第二堂课。课前是检查。在一炷香的时间里，陈匡柔写下了一百三十个字，这就是他这七天的成果。rn 在这一队的所有新兵中，陈匡柔的成绩排在第五。前面四个都是吏绅子弟，从小就开始读书认字。在从来没有认过字的孩子中，陈匡柔毫无悬念地是第一名。在他之后，还有三个同样自小认字的地主儿子。rn 一共有八个新兵没能通过猥琐老人的检查。rn “现在，就是你们这些竖子为轻视老夫而付出代价的时候！”这位猥琐老人口水乱溅，然后亲自拿起皮鞭，对着没能通过考试的新兵狠狠抽下去，劲头甚至比刘权还要大！rn 十鞭是极为沉重的惩罚，就在陈匡柔面前，两个新兵被抽得打滚。rn 陈匡柔由是知道，这个猥琐老人下手比刘权还要狠辣，这些瘦弱的文官远比刘权教头歹毒！rn 这次检查让陈匡柔和所有小伙伴都牢牢记住了，识字读书和队列训练同样重要。rn 猥琐老人叫进来两个武士，让他们把那八个新兵抓了出去，吊在校场上，然后面不改色地在黑板上写下四个大字：“辽东战争。”rn 写下这四个字，猥琐老人变得罕见的严肃与庄重，就连声音也有了沉重的味道：“辽东战争已经进行了数十年......”rn 在与满洲的拉锯中，朝廷动用了能够使用的一切力量，这是五河骑士、四川人、南蛮、浙江矿工、熊熊燃烧的煤炭、轰鸣火器、巨大战车与鞑子的残酷对决。在这场断断续续持续了几十年的战争中，朝廷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关外土地全部丧失，无数人沦为奴隶。鞑子建立一个名叫大金的国家，连年向中原发起猛烈进攻，有一年甚至杀到了神京，几个月后才离开。rn 听到这里，陈匡柔突然打了个寒战。rn 他从记事以来就没出过南阳，只是偶尔听大人们说过鞑子怎么怎么样。当下才明白，原来那些血与火的征服与掠夺并不是传说，而是真实的黑暗和血腥。这一堂课结束的时候，陈匡柔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多了些说不清楚的东西，其它新兵们也都是差不多的感觉。rn 而更让陈匡柔和小伙伴们害怕的是，猥琐老人提到鞑子的时候，刘权教头的嘴角竟然在哆嗦。看来鞑子的确恐怖，不然刘教头也不会这个样子。rn 虽然可怕的鞑子让新兵们感到焦虑，不过好在负责集训的何进韬总管终于宣布集训结束了，剩下来的两万新兵，一共分为飞龙控鹤、靖国护圣、耀武平难、扶危彰义四军。成军典礼之当日，李大帅并没有露面。这让新兵们大失所望，都想见识一番大帅，结果人却没来。rn 李师道忙得很。rn 崇祯五年三月仲春之际，洪承畴发岐帅左光先、秦帅贺人龙、晋帅曹文诏、凉帅杨嘉谟、山西巡抚宋统殷、分守白广恩、高夫麒七路大军讨贼河中，击毙刑红狼、上天老、蝎子块，重创高迎祥，闯奔河津。洪承畴横扫陕西，旋即召兵入晋，千里追杀。rn 高迎祥到处流窜，所过之处，吏民逃散。只要洪承畴不来，官军皆避免与闯贼交战，仿佛看穿了高迎祥不会久留一样，就等着他闪人，去祸害别的地方。转战路上，闯贼来不及拷饷，部众缺粮。rn 混世王遂杀百姓为食，张献忠屠闻喜。高迎祥不能止，一月方休，于是宁乡、石楼、稷山、解县、河津各地人烟断绝。rn 五月，洪承畴离开陕西后，白莲教复振于关中。随即，刘宗敏起事于蓝田，自号渠帅，陷潼关。高迎祥闻讯，立遣大将李自成前往接应。五月二十二日，高夫麒兵败灵宝，亡命洛洛。李自成寇新安，兵锋直逼洛阳！rn 六月，闯贼分四道出击。rn 刘国能陷大宁，田见秀夺隰州。罗汝才复入上党，守将祖大寿不战而逃，闯贼遂入据上党。高迎祥又以混世王出师寿阳，曹文诏急令振武军把截，谁料兵乱于途，乱军裹挟姜镶返回太原。山西巡抚宋统殷下令关闭城门，发兵平叛。事再变，不知道是谁开的门，乱军自宜春门入。宋统殷重输财货，虎大威即率大同兵与振武军交战。振武军火拼不敌，裹帅北逃。rn 全晋大震，洪承畴暴怒！令白广恩铐逮祖大寿父子，斩于太原拱极门，曹文诏百般求情无果。洪承畴表奏朝廷，请以许鼎臣代宋统殷巡抚。rn 朱由检得报，火速许之。rn 六月十五，高迎祥集百万之众陈于河内。rn 闯贼星夜调船造桥，准备强渡黄河南下中原。以河南巡抚张总衡为首的手握重兵的河南文官武将只是深沟高垒，坚决不让闯贼流窜到中原，逼着闯贼往北走。朝廷下诏斥责，河南百官集体就上表辩罪。朝廷没办法，只得议调客军。rn 以锦州总兵左良玉、遵化总兵猛如虎、昌平总兵颇希牧、密云总兵侯世禄、宣化总兵艾万年为援，勒令立即开赴中原，务必不使闯贼南犯。rn 只可惜，晚了。rn 崇祯五年七月初三，闯贼开路使射塌天陷酸枣，陈兵大梁城外。与此同时，奉高迎祥之命接应关中渠帅的李自成在新安与刘宗敏誓师东进。官军畏不敢出，李自成就这样大摇大摆从洛阳城外路过，直往荥阳会师。rn 朝廷诸公眼看河南不作为，形势有点不对，调兵遣将的同时，终于决定要跟闯贼商榷招安了。右佥都御史熊文灿重输圣人宠臣秦文君三万白银，请求外放。秦文君不应。熊文灿便改变目标，贿赂次辅温体仁，于是温体仁在圣人面前说熊文灿之才。rn 圣人召秦文君讨论，秦文君斥责温体仁腐败误国，双方大吵一架，不欢而散。rn 越明日，朝廷再议。rn 兵科给事中薛国观嫉妒秦文君受宠，指责秦文君结交藩臣为外援，在会议上大喊：“圣君身边有将反者！”rn 朱由检便问是谁，薛国观即指秦文君，朱由检不听，但心里已然起疑。不久，诏令下达，圣人果进熊兵部侍郎，令其立即赴洛阳就职，与洪承畴南北配合，尝试招安瓦解闯众。rn 秦文君推举的卢象升遗憾落选。rn 也就在是这个关头，朝廷令李师道前往洛阳讨贼的诏书抵达南阳。八月初一，左良玉进驻虎牢关，大同兵与刘宗敏战于河洛，不利。蓟帅猛如虎、平帅侯世禄、津帅颇希牧、赵帅艾万年击贼朱仙镇，亦不利。八月初五，保定兵哗于辉县。rn 八月初九，高迎祥陈兵荥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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