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老弟？某回军营拿个东西，就来，就来。”rn 看见卢象升他们，李师道屁股一甩就要跟高夫麒走人。rn “老哥！”rn 左良玉大喊，匆匆跑上来，道：“此番面见圣人，多半是要论功行赏，老哥何故畏惧？”rn 高夫麒连连摆手道：“姓左的不要说了，我跟李师道出身卑微，发自偏僻蛮荒，见不得大场面哟，怕惊吓到圣人。李狗，走！”rn 说罢一把拽住李师道袖子就要匆匆跑路，卢象升大喊道：“师道等等，听某说道一二！”rn 李师道看了卢象升一眼，道：“府君就快些说吧。”rn 卢象升问道：“这些日子你功勋卓着，为什么心虚不敢面圣？难道是有案底？”rn 李师道默默点头。rn “府君现在还不了解师道，犯罪案底多得很。”rn “哪些案底？”左良玉非常好奇，这李师道相处起来，感觉还是挺好的，不像是犯人啊。rn 哪些案底……rn 这倒是把李师道问住了，让艾举人来回答可能会比较好。rn “不便透露，左老弟就不要再问了。”rn 这时，监军赵仕春也来了，平静劝阻道：“李总兵屡立战功，对朝廷忠心耿耿，就是有案底又怎么样？虎大威，本是一介陕西响马，如今也做上了一镇参将。郑芝龙，东南海寇，如今也获得了赦免。犯过罪没关系，关键是对朝廷忠心。如果圣人想杀你，根本不用专门召见啊！”rn ……rn 众人轮番讲道理，李师道才暂且打消了带兵跑路的心思。rn “老高，赶紧收拾一下，参拜圣人！”草草洗了个头，换了身干净衣裳，李师道便跟大伙儿一起进宫。rn ……rn 国朝的会议，分大典和常参两种。rn 前者一般是冬至、元旦、朔朝、万寿四天，史书上的有事于南郊，就指的这玩意儿。这些大典当天，宰臣先率领有资格上朝的京官到皇宫参拜皇帝，然后举行典礼，这也就是俗称的大朝会。大朝会规格很高，皇帝要穿上冕服正装，百官相继谒见太子、皇后、太后，还要祭天告祖封神，总之非常隆重。rn 常参就是日常处理政务的早朝会，仪式就简单多了。rn 早上，大伙儿先在宫门集合，然后是日值班御史拿着小本本点卯考勤，迟到的，起步扣三个月工资。御史整队的时候，不可以东张西望，左顾右盼，说悄悄话，抓到会罚款。整理好了队形，鱼贯通过宫门，接受禁卫检查。到了朝会大殿外面时候，你会看到一排威风赫赫的金甲神将，手持页锤出警入跸，这就是大汉将军。再往里面，锦衣卫校尉带刀把门。rn 大门左右两边，还各有一群中人，分别是手持官牌五行旗的女御，就是在宫里办事的女官。以及双手藏在袖子里的御马监领班宦官，他后面还站了一排武宦，手持漆黑铁头烽火棒。rn 这棒子干嘛的，不用多说，都知道。rn 愤怒的圣人一声令下，这些人就进去把犯官抓出来，然后押赴午门行刑。裤子一扒，烽火棒叉住脑袋，乱棒便将起来。至于死不死，不是网友说的什么看掌刑宦官的脚形，而是看当事犯官服不服软。如果一直嘴硬，就让你半个月上不了班。如果烽火棒叉住脑袋了，犯官还在厉声咆哮，那就一直打，打到不狗叫为止，这样往往就会打死人，硬骨头直接打死了。rn 国朝的巅峰记录，当属大礼议事件，足足一百多个部级高员被世宗廷杖，而且是打屁股嘞。扒了裤子打，白花花的一片。骂声震天，哭声嘤嘤，场面非常壮观，往往有宦官押注，赌谁先服软。rn 回到原题，进得大殿，文武百官分列两班。rn 宦官搬来桌子椅子，拿来文房四宝，然后左右史官就位，记录君臣言行。值班殿御史手持玉制戒尺，独自站在龙庭右侧，负责主持会议。别以为是影视剧上的，突然跑出来一个官员，高呼臣有本启奏。这种弱智玩意儿，轻者，值日殿御史戒尺一挥，怒斥：“狂妄！”rn 如果这个人还敢顶嘴，直接当场轰出会议现场。rn 规矩多得很。rn 还有，如果你有本要启奏，那你千万要有本，这个就是你要在今天会议上提交的文件。如果手里没有文件，却站出来大说一气，这就叫不谨。如果是在京察期间，当场革职。百官奏事完毕后，仪仗队依次退出，然后其他官员有序离场，皇帝再带着内阁大臣们单独议事。rn 今日早朝的消息比较劲爆。rn 六科给事中联名弹劾内阁首辅钱龙锡，钱龙锡正式引咎辞职，犯罪事实移交三司逮审，这很可能是论死的前奏。廷臣讨论出来的罪名是，交通藩镇，结党专权，辅政失德。rn 建极殿大学士刘鸿训获罪，不但被革了本官职务，内阁头衔也被一并剥夺。rn 双开后就进了诏狱，移交厂卫追赃拷饷。家产拷打出来之后，再说放回老家反省的话。rn 刘学士被双开的原因非常简单，圣人想出逃的那天晚上，刘学士以身撞马拦驾，圣人非常恼怒这样的碰瓷行为，让刘学士回家养病。他真的，我哭死。rn 中极殿大学士孙承宗获罪，内阁头衔被解除，总督职务一并开革。另外，圣人把他的兵权也收了。北京第二次被皇太极猛攻的时候，孙承宗正在蓟州弹压辽东叛军，以及收集通州各路溃兵，人走不开，就让左良玉这些军头先增援北京。圣人知道，但还是非常不爽。rn 圣人让孙阁老督军图什么，就是保卫北京啊，结果孙阁老却不见人。虽然孙阁老上表说明了没来的原因，圣人还是很不开心，建奴攻城那天晚上，把圣人吓得不轻，这让圣人起了报复之心。加上前几天来了一个知兵的大佬，于是圣人不再虚与委蛇，直接收了孙承宗的兵权。rn 从明天开始，京畿四面勤王部队，由太子太保上柱国杨肇基担任总督一职。rn 内阁次辅文华殿大学士韩爌也被圣人革除了职务。rn 那天晚上，发动百官阻止圣人出奔的人有他，圣人怀恨在心，恼怒韩爌跟自己唱反调，直接一脚将其踢出内阁。组织领导百官劝阻圣人出逃的预备阁臣徐光启也遭到了处罚，但因为不是正式内阁大臣，所以处罚并不大。只是以后不再分管禁军，圣人勒令其用心督造火器军备，翻译夷书，修正历法，打理屯田，不要再搞政治。rn 武英殿大学士李标勉强留任，但这多半是因为不能一下子把阁臣都罢了。rn 周延儒进东阁大学士，参预机务，成功拜相。rn 这事儿，怎么看怎么诡异啊。rn 再联系到新任兵部尚书申用懋被双开，周延儒入阁，朝官们私下猜测，这多半是阉党余孽的手笔。无奈几位当事人沉默不言，让人好生心急。兵部也是惨，走马灯似的，王在晋、王永光、侯恂、申用懋……短短一年时间，竟然换了这么多最高长官。上台之后，连基本情况都还没搞清楚，就被圣人罢黜了。可以预见到，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兵部会是一个高危区。rn 当然，圣人这回秋后算账大开杀戒，也让廷臣们非常害怕。rn 每个人都是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圣人抓到把柄丢到诏狱拷打。rn 另外一件让人感兴趣的事情，就是圣人要召见立下擎天保驾之功的各路藩臣。rn 建奴薄城，其势汹汹，卢象升戴孝勤王，李师道横空出世，与左良玉等军头领导诸军，击退阿巴泰，这十几个藩臣的事迹，早就在京师传开了，大家都知道。rn 当然，大伙儿都是官场老油子了，自然不会信这些表面的东西。rn 李师道这些家伙，明显是被人逼着来的，不是圣人，就是宰臣，或者二十四局中官。这些藩臣，是有功，但还需要考察。比如李师道这厮，据说是王正贤那厮部将，跟翰林院检讨黄道周关系匪浅，兵部职方事史可法也说跟这厮有交情，被抓进诏狱的原甘肃巡抚梅之焕也交代出，奉他命令杀害甘肃大将史开先的，就是这个叫李师道的。更有传闻，说这厮是马贼出身。rn 再比如大名府知事卢象升，披麻戴孝勤王，很有可能是想籍此得到圣人的关注，想骗取圣人信任。而且这家伙违反朝廷规定，竟然招募了一万多兵马来勤王，一个知府就有这么大能量，当上巡抚总督还得了？再比如那个左良玉，是原兵部副长官侯恂的亲信，如今侯恂已经被圣人打进了冷宫。这样一看，左良玉这家伙很有可能被牵连，被圣人发配到河南跟闯贼斗死。rn 总的来说，这些藩臣都有些故事，面圣恐怕不会顺利。rn ……rn 早朝结束后，圣人摆驾武英殿，新相周延儒陪同，圣人将于武英殿平台召见那些藩臣。rn 武英殿内外的羽林军全都被换了下去，虽然还是禁军服饰，但看那些人凶悍的模样，完全没有一点禁中卫士应有的恭谨，可见一斑，似乎是御马监大宦官王德化麾下的精锐。rn “藩臣李师道拜见圣人，拜见周相国。”rn 接受检查后，李师道一行在武英殿平台见了圣人。三叩九拜后，一行人战战兢兢的趴在地上。圣人面色严肃的坐在那里，行完礼后，圣人挥手示意起身，然后君臣皆坐，开始奏对。rn 十几个藩臣坐成一排，人皆埋头沉默不语，圣人挨个打量了一遍。rn 除了卢象升，他都是第一次见到。rn 黑云龙？不错，很忠心。rn 秦良玉，这可是皇兄弥留之际亲口点名的梁红玉啊，国之柱臣，好好好！rn 杨肇基，真的很有心，带着七千家丁来勤王，路费军饷都是自己给，不找朝廷要钱，很好。晓得朝廷的难处。太保武功高强，戎马半生未有败绩，正好取代孙承宗那个老骗子！rn 黄得功、周遇吉、虎大威、陈继盛、张可大。这个黄得功看上去很厉害啊，表现也非常恭谨，甫一见面便让朕心生好感，或许可以召入禁军担任大将，改造那群没用的膏粱子弟。周遇吉也还可以，面目凶悍，高大健壮，是祖大寿部下。辽镇兵变后，祖大寿率军东奔，这个周遇吉却没有跟祖大寿那个混账一起跑路，而是跟黄得功一起带兵离开，到了孙承宗部下。rn 不错，此辈忠诚，可入禁军！rn 至于左良玉、李师道、高夫麒……rn 果然都是些跋扈武夫！rn 三个人，都淡定的坐在那里，左良玉神态自然，丝毫局促不安都没有，时不时还拿眼睛打量周延儒。李师道，身体一动不动，目光澹定，比周延儒这等实权宰臣还要淡定。那个高夫麒，微闭着眼睛，似乎在打瞌睡，刚刚好像还偷偷瞄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几个女御，真是好色！rn “各位激战安定门，打退老奴阿巴泰，此为大功。”圣人开了一句头。rn “此则人臣分内之事罢了，微臣不敢邀赏。”秦良玉回道。rn 这里，虽然杨肇基资格最老，但他在三边总督任上就是被圣人阴谋搞下台的。rn 如今这种场合，他不好作为代表第一个开口。rn 除了他，就只有秦良玉了。rn 圣人跟秦良玉谈笑风风生的时候，李师道也在悄悄观察对面的君臣。rn 站在圣人身边的新任首相，东阁大学士东林党元首周延儒，看起来精神状态很差，脸色稍稍有些苍白，可能是早朝结束后又被圣人劈头骂了一番，这会儿还没缓过来。rn 说起来可能有些不敬，但圣人嘲笑奚落宰臣也不是一回两回。rn 去年春天，内阁召开国会审议各部奏本，因为没有把圣人交代的事情插队处理，圣人直接冲进办公厅，把八个内阁大臣骂了个遍，当着大伙儿的面说瞎了眼，当初让某某某执政，哪里会有这些破事。rn 周延儒如今的局面还算好的，后世他被朱由检赶回老家不算，有一天朱由检突然想起他执政时没办好的一件事，于是大怒，直接把周延儒叫来北京，幽禁在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隔绝中外，每天吃的饭食都是从墙上的洞送进去。羞辱一段时间后，某个早上就派人给弄死了。rn 辱骂，那都是小儿科了。rn 什么东林党元首，在这位圣人这里，就是个勾八。rn 关系好的时候，一起倒阉党，众正盈朝，关系不好的时候，一帮子东林党掉脑袋。rn “此辈匹夫便是李师道？”rn 圣人终于聊到了李师道，拿着一本厚厚的文件发问。rn “正是小臣。”rn 李师道朝圣人作揖，下意识看了一眼殿室一角的史官，这一言一行都可能被记录下来啊。rn “你跟王正贤那厮是什么关系？”rn 圣人瞟了一眼，平静道：“王正贤罪行累累，朕已经将其拿进死牢，你有何话说？”rn “小臣受到王道台提拔，在兰州的时候，是他的部将，唯此关系。”李师道早就做好了准备，旋即又道：“王道台戍边河西，屡败进犯套寇，剿匪陕西期间，血战王嘉胤，至于全军覆没。此番建奴入寇，道台再立勤王之功。本来劣迹未显，证据不足，朝廷以何罪诛之？”rn 圣人避而不答，周延儒说道：“王正贤贪污敛财，又策划兵变，擅自回师，且劣迹斑斑，当有此报。据有司查实，你本是陕西响马，籍贯米脂县，跟叁十六营草贼的李自成还是堂兄弟，你以为朝廷不知道？李自成谋反，按律该杀九族，此辈匹夫在其中，眼下如何自证清白？”rn 圣人的脸色活络了起来，不过他没有说话，只是笑看李师道狡辩。rn 一边的卢象升听到周延儒这番话，看了李师道一眼，很吃惊。rn 左良玉倒吸了一口凉气，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师道老哥，竟然是李自成那厮堂哥！rn ......rn 秦文君在武英殿外静静等着。rn 左良玉入宫面圣，他本来是不同意的。因为其中蕴藏了一个巨大的风险，那就是圣人有可能将其提拔起来，但这样会给将来左良玉的做大埋下祸根，历史上这天杀的贼子就割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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